【郭得友X张显宗】遇鬼

我竟还能写出那么长的文。。

可能有后篇,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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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显宗的后脑勺磕到木板上,瞬间清醒。
他抬手捂着头,连连吸气,指尖摸到浅浅血块,尖锐的刺痛让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在一顶轿子里,被抬着走得一晃一晃,而外头唢呐震天,混杂着淅淅索索的怪声,全不似人语,听着是热闹,但又有种诡异的阴森。

张显宗低头看了看,白衬衫、西装裤、黑皮靴,自己分明还是在府中时的一身常服,怎么会被塞进这顶轿子?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可再如何也想不起之前的事,只记得与几位姨太太一起吃过晚饭,连吃了什么都是一片模糊。

张显宗皱紧眉头,无意识地摸摸腰间,不期然地愣了下。枪还在,他倒是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给了他安全感,心里有些底气,虽然处境荒谬,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他试图去拉轿帘,可身都没起得来,就被一股莫名巨力压回座位上,又想透过气窗向外探看,却同样没能撩得起那薄薄一层锦布,只从窗沿角落的一点空隙里,觑见一双长满黑毛的手,好像正举着喜杆。

张显宗身上发凉,不妙的感觉越发浓重,咬了咬牙拔出枪,抬手对着正前方的轿帘就是一枪。
谁知子弹竟似撞到铁板,激起一阵火花,又弹了回来,他连忙侧身一避才勉强躲开。

张显宗心下惊慌,再不敢随意尝试,明白自己碰上不得了的事了。
他入主天津不久,才进城时就听说过诸多怪谈。主要是天津卫毗邻京师,与国之气运息息相关,安稳年岁国泰民安自是山明水秀、人杰地灵,但世道不好战火连绵,同样也会演变出恶水危地、天灾人祸,比别处来得更凶险。

张司令手下兵强马壮,正意气风发,根本没把城隍庙那瞎眼老头说他八字轻压不住天津卫龙气恐怕要遭劫听进心里去,毕竟连上柱香都不过表面功夫,怎么会把这些江湖术士当回事。
谁知才不过两天,今夜他就大劫临身,也不晓得会被这顶轿子送往何方,遭遇什么?

张显宗这时候忍不住后悔没跟瞎眼老头多聊几句,他又一向杀性重、百无禁忌,眼下当真无计可施、坐困愁城。
他是既怕这顶轿子停下,又怕不停下,这秋寒露重的深夜,明明衣着单薄,居然骇得一身冷汗。

正当张显宗焦虑地拳打脚踢,徒劳想要破坏轿厢之时,外头突然鬼哭狼嚎——
那是一种没法形容的嘈杂声,尖锐、凄厉,听得他甚至觉得自己气血翻腾,都快爆体而亡。
但这动静持续了没多久,轿子就“哐”得砸落到地上,他被晃荡得歪倒撞到木板才稳住身形,而后就发现外头静寂无声了。

张显宗惊惧不已,不敢妄动,过去好一会儿,听见有点响动,轿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男人微微欠身,凑近看到他轻“咦”一声,脱口而出:“怎么不是姑娘?”

对方身量颇高,四肢修长,看着很健壮,头顶一把小辫落在肩头,一张嫩脸俊朗帅气。但张显宗不知他是人是鬼,僵硬地坐在轿子里,死死盯着他,连眼都不敢眨。这一晚惊吓已经足够,再有多少胆气,张司令此时也是手脚发软,能维持着不晕过去都算意志坚定了。
他被扶着下了轿子,让人托住后腰勉强站稳。

“你……是谁?”鼻尖萦绕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清水味道,身体相接处有热度传来,驱散了四周围的腐臭阴寒,张显宗感觉自己逐渐回暖,勉强压下恐惧,抬头发问。
男人眯着眼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神色还是有些疑惑,喃喃自语似的:“……弄错了吗?不会吧,这仪仗都走半路了啊……”他听到了张显宗跟他说话,可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你记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语气柔和,隐隐是安抚之态,应该没有恶意。张显宗心神稍定,又试着回想,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摇摇头:“我醒过来就在轿子上。”
“真奇怪……不过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城吧。”男人歪歪头,牵住他的手腕。

张显宗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密林腹地,周围零零星星散落着一些墓碑或倒或竖,观其情形多数风化严重,少说也有百年往上。
他吓得脸色惨白,忍不住四下探看,冷不丁被那个男人捧住脸。对方神情狡黠,微微一笑:“天晚啦,该睡了。”

张显宗没反应过来,被重重拉了一把,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他猛得从床上坐起,带到身边的二姨太也被闹醒,连连追问:“老爷,怎么了?”

张显宗粗喘着发愣,呆坐很久垂头环视,自己一身亵衣亵裤,正睡在自家司令府卧房的红木拔步大床上。
他回想起来昨天重阳,晚上喝多了几杯,就让二姨太陪侍。

难道那顶诡异的轿子、那双不是人类的毛手、那个英俊的男人……所有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张显宗从枕头下面掏出枪,抖着手卸了弹夹,脸色一沉——里头只有五发子弹。
他满头满脸的冷汗,冲着被二姨太的动静吸引而来的近卫道:“去拿纸笔!”

警卫员看司令神色紧绷不敢怠慢,迅速去书房取过东西。
二姨太给他披上一件睡袍,张显宗坐在桌前安静了会儿,落笔写下一串生辰年月和几个人名,却是他记得的、所见墓碑上的文字。
他神色阴沉,把纸递给已经闻讯赶到的副官:“生辰是第一个人的,其他只有名字,应该都是死了百年以上。立刻去警局查户籍,把这些人的详细资料给我,尤其是死后葬在哪里,切记不可遗落!越快越好!”

副官犹豫地接过:“警局可能……”

“不要什么可能!”张显宗呵斥了一句,“这是命令!我不管你是打算杀人立威,还是要用什么别的办法,我只要尽快得到结果!”

张显宗入津不久、根基不深,拢权尚未归心,但副官见司令说到这份上,自然明白事态严重,就算有阻滞也得尽快压服,哪怕影响不好,唯有雷霆手段了。
副官领了军令,匆匆离开。

时间还早,然而张显宗已经睡不着了,躺回床上闭了眼,依然心神不宁,很快感觉头疼欲裂、恶心想吐,天亮时分竟发起高烧来,到日上三竿又退了烧好似没事人一般,如是两日,把府上众人折腾得鸡飞狗跳。

一直到第三天,副官那边总算有了进展。
因为都是百年以前的人,前朝许多资料佚失,哪怕副官恩威并施、双管齐下,逼迫一众警察加班加点,户籍档案里还是一个都没查到。
他本想着事不可为,打算就此认罚,却峰回路转,从案件名录找到蛛丝马迹。司令提供的这些人名,其中一个居然是重刑犯,因杀人辱尸被判处凌迟,当年的案件主理乃是一名钦差。
这桩案子恶劣到上达天听,也算轰动一时,有个老警察的爹曾是府衙主簿,这才依稀有印象,再翻阅过名录,最终对上了号。

一般而言重刑犯皆是弃尸荒野,不能立碑设坟,司令却明确提过需要他们葬在哪里的信息,就是这有不对劲吗?
但案情存档都在警局库房,哪怕张显宗亲至,没有手续也是不能查阅的,至此副官彻底进行不下去了,需要回去请司令手信。

张显宗这两日凌晨开始高烧不退,浑浑噩噩整个上午,晚上又惊梦连连难以成眠,身体着实吃不消,所以没回过营。
好容易熬到今日,午饭前军报和副官一起到,他挣扎着坐起来,让人赶紧汇报。

副官为难地解释当前困境:“……就是这样,警局这库房规矩在那儿,恐怕没别的办法。”
“简直荒谬!是我要查都不行?”张显宗勃然大怒,但他也知道此番施为已越界太多,生气无用,只能照章写了申请,盖上印信,让副官立刻送去办手续,“罢了,你速去速回,我今天一定要调到这份档案!”
既然有线索,他在府里再怎么都躺不下去了,强撑着起身更衣。

时近正午,张显宗其实也精神了些,在几个近卫的陪同下,亲自去警局等副官带文件来。
他前天下午去过城隍庙,可惜那个瞎老头闻知他来就冷笑,一句多的不肯说。此人虽只是个守夜的,但城隍庙属本地香火,新晋司令官也无法逼迫太过,不然落个声名狼藉,后果更严重。
而且这老不死既然能说出那种话,必不好相与,张显宗已经遭过一次难,几乎丢了半条命,也不想再多树这种敌。

因为张显宗今日没穿军服,所以在警局门口就遣退了近卫,让在外等候。到底是他们没按正常流程行事,副官先前的收获已是便宜,他多少也得做点姿态,免得动摇人心,妨害自己对天津卫的掌控。

付来勇这两日同副官周旋得心力交瘁,本以为再有什么事都不会让他色变,结果刚回办公室,一口茶水都没喝进去就听说司令来了,差点没呛着:“这些不要紧的,怎么亲自追来了,手续在办了?”
虾么海也是神色惊惶,连连擦汗:“是啊,司令在库房门口等,说是副官很快带文件过来。”
付来勇思量片刻摆摆手:“那开门让司令先进去吧,跟老李头说一声,别去帮忙。”
张显宗的话他还是信的,不过一道手续,若只是晚一会儿而不是没有,他不介意卖这一个情面。但劳动张司令亲身前来,里头水太深,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别掺和为妙。

张显宗被放进库房,本想找看守一起查,却被委婉推拒了。他心中有数,也没生气,这本来就是自己的生死大事,这些小人物招惹不起只敢躲情有可原,左右等副官到帮手自然到了。
他随意选定一个方向,先行沿着铁质书架查询起来。

警局的库房很凌乱,只有最近三年的记录相对完善,主要是政权更迭太快,前人疏忽职守遗下太多积压工作,这也是为什么副官之前得想方设法发动人跟他一起加班加点,要查百年前的人,实非易事。

张显宗站没一会儿身体就受不住,看字都在飘,后背心直冒冷汗。他头晕恶心,只好闭了眼,一手扶着铁架子,蹒跚几步想去墙边靠会儿,谁知没挪出多少距离,脚下就踢到什么东西,身子一软往下摔去。
他暗道不好,可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被人托住前胸,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淡气味。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磁,贴在自己耳边:“这位兄弟?你没事吧?”

张显宗起身得急,牵动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又养了会神才敢睁开眼,赫然就是那晚救了他的那个男人!
他握住对方袖口,一时没说出话来。
对方今日一身西装,头戴毡帽,脖子里一条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胸前挂个相机,是跟他那穷酸相完全不符的高级货。

这不冷不热的天打扮成这样,明显藏头露尾,张显宗本来很多话要问,被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打岔全部忘掉了,半晌憋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男人一愣,笑道,“你我在这种地方相遇也是有缘,那就互不干涉吧。不过大兄弟你有病在身怎么还做这勾当,不怕失手?”
张显宗狐疑:“你不认识我?”
“啥?”对方满脸无辜,一无所知的样子。
张显宗盯了他半天,不由得皱起眉头。

门外似乎有人声接近,那男人嘀咕一声“不好”,拉起张显宗往窗边跑。
张显宗没来得及解释,心里也还有盘算,就老实听话地跟他一起从窗口翻了出去。

男人带着张显宗钻了两道围栏,垮过一道田埂,而后穿街过巷的,也不知怎么又走回了城里,他显然非常熟悉地形:“大兄弟还没吃饭?你这毛病怕是得多晒太阳,不如我们一起去码头吃东西,那里太阳好!”

“什么晒太阳?”张显宗懵,但也没反驳。
那男人牵着他边走边说:“听你口音不是天津本地人吧?看着也面生……警局多危险啊,怎么能随便潜入呢,那可是要吃枪子儿的,非君子所为!”

张显宗嗤之以鼻,暗骂对方说得比唱得好听,自己好歹办了手续的,他才是真的偷溜进去,能有多君子?
男人继续絮絮叨叨:“还是回去好好养病,有什么事都得先留着命慢慢解决。”

张显宗沉默好久才闷闷地回说:“养什么病?那些庸医连症灶都诊不出来,喝药有用吗?”
男人闻言回头,眼神略带同情:“你这病我也见过,确实喝药可能喝不好,聊胜于无吧。”他话锋一转,又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听我的,晒太阳最管用。”
他将张显宗往馄饨摊的板凳上一按,“这地方就不错,大兄弟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请!”
摊主应是与他熟识,忙里抽闲招呼了一声:“小河神稀客啊,随便坐!”

这馄饨摊小本生意,桌子椅子都是油腻腻的,以张显宗的家世和身份,八辈子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吃东西,所以看得厌恶,拿出手帕捂住口鼻:“我不吃……”
“怎么能不吃?你生魂离体,精气耗损,再不吃就没命咯!”那小河神正与摊主寒暄,一时嘴快,没过脑的话出口就发觉不对,见张显宗果然如此的表情,只好讪讪地笑,“我是说吃饭天大,不吃饭会没命……”

张显宗一言不发,眼神高冷,一脸的我看你还要怎么编。

气氛十分尴尬,这时馄饨摊一阵骚动,客人们慌张逃窜,好些人藏身板凳下。摊主神情紧张,勺子落进锅里都不敢去捞,双手抱头蹲到挑担旁。

远远跑过来一队荷枪实弹的大兵,付来勇带路,领队正是副官。
张显宗头都没回,摆了摆手,让人停在几步之外不要接近,四周围一片安静,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那天晚上真的不是梦……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河神本来坐在张显宗身边,反应比对面人慢了许多,见这阵仗也是咋舌不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晚恰逢其会,随手救下的人来头这么大。
可能天津卫现在大多数人都还不认得张显宗,但自从新兵入津,副官统筹军务,常在城中行走,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让他亲自带兵来迎,司令的身份不言而明。

“我叫郭得友,伍河捞尸队队长,住城东龙王庙。”也没什么好瞒了,老实交代不知道能不能抵罪?
郭得友试图乘着对方不注意挪远一点,却被一把按住胳膊:“你跟我回府。”
“我与司令不熟!”郭得友惊恐万状,又立刻变脸,连连摇头讨好地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司令何等身份,司令府又是何等尊贵!我一介草民不敢高攀!”
张显宗斜睨着他,凉凉道:“伍河捞尸队隶属警局吧……”

郭得友神色莫测,无言以对,僵持半晌败下阵来:“我说的实话,多晒太阳有用!我不能离开龙王庙,我师父失踪,我得等他。”他纠结片刻,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司令是遇到鬼王娶亲……但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选上你,你真不记得自己如何上的轿吗?男的又不会生,怎么不是姑娘呢?”

张显宗闻言,脸一下子拉长了。
本来今天遇到郭得友之后,他竟感觉松快许多,有种今晚不会太难熬的预感,所以方才难得神色和缓。谁知对方一句话让他晴转阴,立时杀气腾腾,身上涌起一股迫人的压力。
可他既不说也不问,端的是莫名其妙。

郭得友暗自叫糟,又不知哪句话不对,只得嬉皮笑脸地求饶:“司令大人有大量,我没想冒犯……肯定是哪个糊涂的搞错了,何必计较?那些死鬼被我惊走,短时间之内没法卷土重来。你虽然命数不太合,但贵为天津之主,自有一城气运傍身,轻易也不会再遭遇这种事,大可高枕无忧。”

张显宗阴沉着脸,这时候才让旁人看出点狠辣的端倪来。他瞪了郭得友一眼,可也不像生对方的气,更多是打心底里嫌弃:“滚!”
郭得友如蒙大赦,压低帽子拉高围脖,鬼鬼祟祟地跑了。可给副官带路的是付来勇,他再鬼祟都徒劳,被透了个底朝天。

司令火气这么大,副官不敢去触霉头,想着为上司排忧解难,已经吩咐人去查郭得友。

张显宗又坐了会儿,到底受不了码头这里的环境,带着人回去警局继续找资料——当然是下属找,他占据付来勇的办公室,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可惜之后司令的心情一直不太美好,结果晚上还是没睡踏实,倒是天亮时候热度没怎么上去,凑合打了个盹。

翌日,张显宗依然没有回营,军中有他一手提拔的三名军长,再多几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照常吃过饭,批阅完副官送来的军报,他拿了调阅的那份文书:“这次事情做得不错,没想到会有个重犯。其他那些可能也涉案,匀两三个人继续找资料,看看能不能都查出来。你去打听看看,城外是不是有犯人家属偷偷立坟的地方……尤其是那些个没什么人会去的树林子里,多带点人手,走一圈找找。”

副官接了那份文书应下了,迟疑片刻递上个文件袋。

张显宗疑惑,拿出一看却是郭得友的档案。副官做事妥帖,把人调查得彻底,几岁断奶、几岁出道、几岁上工、工资多少银元、爱好是什么、常光顾哪些食肆……甚至连有个青梅竹马,还跟漕运商会会长关系密切,这种事都列得清清楚楚。

张显宗一窒,额角青筋直跳:“滚去做正事!”他骂是要骂的,然而手上把资料重新收好了。
副官没眼多看自己上司口嫌体正直,忙不迭脚下抹油。

张显宗简直要气到心梗,但因为事关隐秘,自己的心腹都不能透露,态度看起来的确有点暧昧,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估摸着身体状态还行,闲下来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要做什么,捏了捏手里的文件袋,还真打算去找郭得友。

张显宗表面看不上对方,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这人不凡,不仅能把自己从鬼王娶亲的轿子上救下来,甚至和他待在一起,都对自己恢复有帮助。
若非亲身经历,张显宗是打死都不会信,下九流、外八门尽皆排不上号的捞尸的,居然也会有这种人物。
城隍庙的瞎子跟自己不对盘,指望不上,不如先捉紧郭得友,求眼下这一线生机。

张显宗还是聪明,先联系了付来勇,确定捞尸队今天没活儿,郭得友已经回去,才换好私服往龙王庙一行。
他虽然没带警卫,但该吩咐的也都吩咐到了。司令惜命得很,除了山精野怪的威胁,身居高位的人劫也不会少,还是得留后手。

郭得友早上去过一趟点卯,回来忙了会扎纸,吃过午饭难得有兴致打算找个地方蹭戏听,谁知门一开正撞上张司令准备敲门。
他震惊得嘴微张,动作比脑子快,一手扣住门板儿,“嘭”一声把门又给拍上了。

张显宗的脸色一下就黑了,暗暗大骂这个郭得友不识好歹,自己哪里面目可憎,还是行为不端,让他避如蛇蝎?
郭得友当然是关了门就后悔了,连忙把门开开,将人迎进来。

张显宗阴着脸,随着男人进了正厅。
郭得友本来想去烧水,可瞧对方这样子觉得好笑,故意撩拨:“司令怎么看起来肝火旺,还是喝点凉的吧。”他这么说着,真拿茶壶倒了杯凉水。

张显宗怕自己开口就要骂人,喝干了那杯水,后知后觉注意到郭得友火上浇油似的拿把蒲扇在旁扇风,差点没把杯子捏碎。
郭得友直乐,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从对方手里救下杯子:“好了好了,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眼皮子浅。司令驾到,蓬荜生辉!我是太高兴了,手足无措。”

张显宗对敌打仗心狠手辣、凶名赫赫,但郭得友他是信服的,猫猫生气并没有多强攻击性,几句软话一捧就别别扭扭地好了:“少鬼扯!”他小声斥了一句,转而说起正事,“昨天那样不太合适说话,但我还有很多要问。你不愿意跟我回府,我只好来找你,不管你接下来什么安排,都不用去了,说不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张显宗独身来找他,郭得友自然明白意思,至少不是小没良心想要以势压人,他吃这套心里舒坦,不介意多说几句,搭上把手。

“我还是想不通,你说我生魂离体,那你呢?你又怎么会在那里?”张显宗知道对方肯定不会拒绝,也没等回应,自顾自开始发问,“而且我摸到枪了啊……”

“枪?”郭得友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古怪,又用那种探究的眼神,把张显宗打量来打量去,“确实有天津卫气运傍身,不该弄错才对,司令算过命数吗?总不能是霉运当头,遇见这种事……”
张显宗听他这么说皱了眉,眼珠子乱转:“城隍庙那个瞎子说我八字轻,压不住龙气。”

“压得住龙气你就该北上京城了,怎么会在天津?”郭得友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那天接了场王各庄的白事,回城时候走失方向,无奈露宿一夜,意外借地利入了梦……我说的是真的!”他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身份又不一般,城外王各庄到城里龙王庙这点距离还能走岔了,这话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表情怏怏若有所思,“事后想想阴差阳错,不好说是不是被算计的,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张显宗好奇地凑近:“那你跑警局库房干什么?”
郭得友抬手抵住对方额心,轻弹一下:“司令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没管对方轻声呼痛,他沉了脸接着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天津卫人气鼎盛,哪里来的鬼王得道,竟是借了这些穷凶极恶的戾气!”
“你知道那片坟在哪儿吗?”张显宗也正了脸色,语气凝重。这地方有伤天和,说不得需要清剿一番。
“略有猜测。”郭得友摇摇头,“你不能去,要是你气运不失却死在天津城,会有大灾。过几日我抽空跑一趟,能有线索的话绝不瞒你。”

言下之意事关天津城福祉对方才肯回护,这话实在不中听,张显宗很不高兴:“明天就去!我帮你请假。”
“……不劳烦司令了就,我自己请吧。”郭得友没奈何,赔着笑脸安抚一番,“好好养病啊,身体是自己的。”

“都不是病……”张显宗冷哼一声,拿出几张纸递过去,“这是我昨天调到的档案,我记得的也就五六人,而且资料丢失太多,目前只查到这一个,是被判决凌迟死在了西市口。”
“我带了相机都没什么收获,还是司令厉害。”郭得友大感意外,虽然猜到了那片坟冢的真相,他却因为撞上张显宗,并没有查到多少有用的东西,这份资料来得正及时,掌握多些信息有助于他探寻鬼地。

郭得友粗粗扫了一遍,记下几处重点,刚想找人讨论下,却发现对方贴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睡着了。
司令这几日饱受折磨,原本合身的衬衣西裤都略宽松。

郭得友不由得心软,若非在龙王庙、自己身边,张显宗根本睡不踏实。所谓惊魂不定,魂魄受到惊扰就会不稳,更何况活活抽离生魂。
他轻手轻脚托住对方的后颈和膝窝,将人横抱起来。院子里阳光还好,他把张显宗放到躺椅上,拉过毯子,起身却发现衣角被勾住。
张显宗睁不开眼,只是无意识地捉着让自己舒服的气息,不想他离去。

郭得友失笑,蹲下身拍拍对方手背,温言安慰:“我不走,就搬张凳子,很快回来。”
张显宗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但肯定没被安慰到,反而不安地侧过身体握住男人的手臂。
郭得友无法可想,沿着张显宗给他空出来的那点位置,也侧过身子靠到躺椅上。
这躺椅又不大,两个男人能不挤到一块儿全靠他强自撑持,尽量护住司令安稳。

张显宗是真的非常非常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警卫来寻人。
郭得友僵硬得一个下午没敢随便动弹,眼看敲门声要闹醒司令了,赶忙起身想去开门,不防半身发麻差点摔着,撑了一把扶手才站稳。
然而他这个动作不太好,几乎覆到对方身上。他撇撇嘴,转头却见张显宗眯着眼盯着他瞧,唬得一蹦起来,掩饰地打哈哈:“司令醒了,外头可是亲卫大人?”

张显宗懵懵地坐起来,看郭得友一脸菜色,面带疑惑:“你……”
郭得友那是身上麻的,还要装得若无其事:“我刚在里头听见敲门声,正要去开门。”

张显宗到底是当兵的,警戒心异于常人,酣睡时也不能说一无所感,那股令他放松沉眠的气息一直没有离去隐约有知觉。
可是郭得友不承认,他这脑子也还糊涂着没法思考,全凭本能行事,不开心地又躺倒下去,闭上眼不理会。

司令有任性的资本,这不郭得友狠不下心吗,摸摸鼻子拖着步子去开门。
警卫员进到院里,见上司靠坐在躺椅上,姿态闲适、呼吸绵长,十分讶异。他是离张显宗最近的人,司令这几日身体大不如前,他也看在眼中,没想到能在龙王庙补眠,必然极之安心,自己多虑了。
他回头见郭得友抬头望天,眼观鼻鼻观心得什么也不说,心里有些不悦,觉得对方不识抬举。
警卫员是土匪出身,比郭得友老辣,又没张显宗那城府,索性直接把人扔在这儿了:“既然司令睡着,那就不要打扰了,我去让人准备饭菜送来,今晚有劳郭爷照顾下。”

郭得友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已经雷厉风行地离开。他一脸茫然地尔康手,显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张显宗听到警卫员的话嘴角带起笑意,可惜正在装睡,不能看男人吃瘪。

事已至此,郭得友只好回房去整理床铺。龙王庙地方很大,然而多数房间没收拾过,总不能委屈司令,唯有把自己的床让出去,毕竟明天他就要出城,不过一晚而已。

张显宗这么闭目养神,装着装着竟真的再度睡熟,郭得友忙里忙外弄出些动静也没把他闹醒。
警卫员弄了一桌酒菜,还带了套换洗衣物,送到就跑了。
让人这么睡下去不是不行,但总得吃点东西吧?眼看天都黑下来,郭得友打了盆热水,蹲到躺椅旁帮人擦手。

张显宗眼下青黑,一张小脸睡着都委屈巴巴,很是惹人怜惜。郭得友无奈地把他拉起来,毛巾在滑嫩的侧脸上抹了几把。
张显宗下巴磕在男人肩头,发脾气似的“嗯嗯唔唔”,被扣着腰连拖带拽塞到饭桌旁,才勉强肯睁眼。

郭得友盛了鱼汤,看人噘着嘴生气不肯动,帮他剔好骨,弄了小半碗:“饭也别吃了,喝完汤去睡吧。”
张显宗确实也该饿了,总算肯乖乖听话,就是这半碗汤都没喝完,非得留一口,又趴桌上睡着了。

郭得友把人架上床,褪了外衣外裤,仔细盖好薄被,想了想再从柜子里找到一个香囊放在枕头边,做好这些,才退出来自己吃晚饭。

张显宗神魂有损才会这样,并不是存心找麻烦,所以郭得友并无怨尤,只是司令的状况比他料想的还要糟得多,看来放他一个是根本养不好神了,还得多照拂。

这夜张显宗终于睡上了囫囵觉,第二天睁眼的时候神清气爽。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对面榻上被褥凌乱。自己既没有神智昏沉,也不觉得手脚发软,只是还会偶尔晃神,精力没那么充沛。
他心里也有些不可思议,原来感觉郭得友的气息能让自己舒服真的不是错觉,这才仅仅一晚。

人这种生灵,靠魂魄驱动肉身,肉身同时对魂魄形成保护。而魂魄和肉身脱离过后要恢复,就像一块被拆散的拼图,需要一点点重新填充。
拼图不完善的时候,很难看出原本图样,换到张显宗身上同理,联系不够紧密,肉身也难以对魂魄起到保护作用。
他会天天发烧、噩梦连连,正是有诸多邪物侵扰,试图吞噬灵光,占据天津气运。郭得友诛邪不近,在他身边能隔绝看不见的影响,更可以借他的阳气和正气,弥补自身亏损。

张显宗纵使知道得没那么清楚,郭得友对自己很重要还是有所察觉的,可任他权势滔天,除了威逼强迫,没什么办法能把人随身揣着,唯有退而求其次,在房里翻箱倒柜,偷偷拿走几根发绳。
这是郭得友的贴身之物,上面也有一股那种说不明的气息,应该能管用。

因为做了不太好的事情,所以郭得友拎了早点回来,就见张显宗已经洗漱打理整齐,乖巧地坐在桌边等待。
虽然难免奇怪,他也没多想,二人一起吃过东西,一个请假出城,另一个则回了军营。

付来勇把郭得友卖了,自然知道跟司令有关系,二话没说准了假,还特意多批了两天示好。郭得友啧啧称奇,果然朝里有人好办事。
不过这回的事确实不一定当天能办完,万一有什么发现,殒命应该不至于,但被绊住还是很可能的。

张显宗难得精神不错,回营巡军,处理掉积压军务之后,扔了纸笔,靠坐在椅子上老实地晒着太阳,同时心思乱转,思考骗来郭得友的方法。
突然,他神思一恍惚,周围环境虚化,眼前一黑一亮,再次到了那块噩梦般的墓地。

张显宗先是脸色一白,随即暴怒。
但他有过经验,而且明知郭得友今天会在附近,自己获救的几率很大,没有初次那么惊慌了,很快镇定下来,四处张望。

上次来时是晚上,而且郭得友怕他多招惹什么邪祟,有意阻拦,只草草借月光看见几个人名。今天居然是大白天,张显宗乘机仔细观察了几块墓碑,把其上内容全记下来。
墓碑上可不止是亡者名讳,还会有子孙后辈名字,如果维护得当甚至可能有几代人的名字,多一些信息有助于后续调查。

张显宗嘴里念叨默记着,手上猛得拿起一块半大的石头,砸向右前方的树丛:“什么东西?!”
一声“唳”叫,蹿出来一头不大的白色狐狸。

这狐狸已有四条尾巴,被张显宗出其不意砸到,尾巴尖儿血肉模糊,边哀鸣不已,边怨恨地看着他,一双通灵的兽眼里满是算计。

如果不是张显宗知道自己生魂离体,恐怕现在能直接吓晕过去。他原本只是疑惑,郭得友说他遇到鬼王娶亲,还说过那些鬼类被惊走,而且哪怕他再没常识也该懂得,鬼物在青天白日是不能随便出没的,那他在太阳下待得好好的,怎么会有这番遭遇?
如今见到这狐狸,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是鬼难未脱又遇狐妖,看来天要亡他,没生路走了。

张显宗惊惧无状、心神不稳,自然导致这被牵扯出来的魂魄也不稳,隐隐气息败落。
那白狐狸眼珠子一转,竟口吐人言:“你怎么回事?是要死了吗?你死了这因果不得落到我身上?我又没要吃你,不过想教训你一下!”

张显宗垂头不语,身子晃了晃。
白狐狸痛惜地摸摸刚受伤的尾巴,一口咬断自己这条尾巴,借其道行强行化了形。因为在场也没第三人,他又是仓促化形,变成的男子与张显宗简直双胞兄弟。

“你好歹也是一方人主,有天津气运在身,不能这么容易死啊!”狐狸精扶住张显宗,不讲究地就想把人往墓碑上搁。他说得是轻巧,却不想想肉体凡胎哪里受得了魂飞之苦,普通人有个一次就有丧命可能,张显宗已经算天眷不失、心志坚定的。

眼看这白狐妖大变活人成了自己的样子,张显宗更为恼怒,勉强维持住一口气,坐了下来。
狐男见他一灵不灭好歹性命无忧,总算放下担心。他对自己的样子还挺好奇,摸出一面镜子照来照去,表情时而满意时而不甘。
他既然变成了张显宗的样子,冥冥之中跟对方有牵扯,根本无法互相伤害,要使坏都得从长计议,只能暂时歇了那些恶念,有样学样地盘坐一旁:“怎么会是凡人,明明……”他抬了抬脸,应该是想学张显宗那种身居高位的傲娇,但这种气质非一定阅历不可得,故而模仿得拙劣不堪,不伦不类,“喂,你又没有道行在身,这里的幻术不是你布的吧?”

“幻术?”对方顶着这副模样挤眉弄眼,张显宗都生不动气了,强打精神问,“这里有幻术?”
狐狸精点点头:“此地幻术十分高明,不仅欺人,甚至欺天,不然早就该被雷劈了。我也是精研幻术的,感应到成道机缘才牵引气息,可引来的只有你这生魂。”

张显宗闻言怄得不行,原来还是受的池鱼之殃,这狐狸精要找的根本不是自己:“前几日也是在这里,我误入过鬼王娶亲的仪仗,你说的这件事?”
狐男眨眨眼,终于明白过来张显宗乃二度离魂,这才会虚弱不堪,忍不住大呼侥幸。这个凡人到底有几分意志,不然如果刚动手他就死了,那自己必受天罚。他不由心虚道:“诶呀原来是这样……那你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了。”
他是再不敢多留张显宗,狠推一把让人回魂。

却说另一头,郭得友出城转悠,在树林外围寻访。密林深处有野兽出没,天转凉的时节正凶猛,无法继续探索。
小半日过去一无所得,他盘算了会儿,先行回转龙王庙,想着还是从警局库房着手,若能寻到一两家后人,应该可以有线索,不至于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谁知郭得友到家还没一盏茶功夫,就听到一声急过一声的敲门声。
他左眼皮直跳,从里屋到院子这点时间都没来得及,警卫员已经踹开门板,副官扶着司令径自闯入。

张显宗的脸色苍白如鬼,右手手腕上缠着的发绳已经断了小半截。
他的生魂被狐妖一掌推回身体,却遭到身体排斥,眼看要魂飞魄散,关键时刻,那几根发绳自行燃烧其中神力,定住神魂。
他缓下这口气来,立刻让人把自己送龙王庙,不管郭得友在不在,这是他大本营,四处沾染他的气息,当可保住性命。

郭得友见此情形脸色大变,也没空担心门板了,赶紧上前接过人:“二位先请回吧,司令我好生照顾着。”
副官和警卫员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司令上午还一起巡军,吃过饭又一副虚弱模样,来的路上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甚至吐了几次,瞧着这怪病再次严重起来。

张显宗阴着脸,只简短道:“都走,送吃的用的过来,这几天我都在这儿。”
副官和警卫员帮不上忙,也不是没问过,可始终得不到答案,闻言唯有点头,离开之前好歹将门板装回去了,牢不牢的等郭得友自己再处理,当然龙王庙穷成这样也不怕被惦记。

郭得友要把人往房里扶,却让张显宗拽住了:“你陪我去城隍庙。”
郭得友懵,看了他好一会儿,手指指自己:“龙王庙,”又指指北边,“城隍庙,”他都不知该说什么,“你让我陪你去城隍庙?”
张显宗瞪了他一眼:“城隍庙好歹卖平安符,你卖什么?”若有别的办法,以他的傲气怎么可能再想着去求那瞎子?他是真经不起这折腾了,什么都愿意试。

张显宗今天可说连过三劫,先是生魂再度离体,二来心神受创,最后魂魄差点没能回去肉身。如果不是那狐狸还算有心,最后施法抽走了他身上残留的阴寒戾气,魂归后来个第四劫,那肯定无论如何过不去的。

大活人不可能随身揣着,别说郭得友不愿意,张显宗同样不便,只能寄望于多带几件护身之物。可郭得友不成,发绳已是私密,总不能再拿他亵衣亵裤?那成何体统!所谓术业有专攻,左思右想也就城隍庙了。

张显宗进城之时正是因为听说这城隍庙平安符还算灵,才会去上了一炷香,这也正契合他新主天津,礼敬本土神,有助于尽快融入当地民俗,一举多得。结果卜的那卦,一句判语,落到如今地步,若不是清楚其中原委,他恐怕都要以为是瞎眼老头的阴谋诡计,存心暗算了。
但对方知道他有劫难,提醒了一句,并非恶意,或许真坏在自己不敬。此去就是第三次了,这样的诚意,再有郭得友一起,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些指点?

张显宗算盘是打得挺响,却其实不知道,龙王庙和城隍庙并非一系,没什么矛盾也没多亲近,双方尽量不打交道避免碰头,所以郭得友才浑身上下写满拒绝。
但张显宗气息衰败、小脸苍白,无力地握着他的手臂,单单一双眸子灿若晨星,令他心有所动:“……算了,怕了你了,陪你走一趟。”

张显宗松了口气点点头,转身踉跄一步差点摔着,郭得友一把搂住,让他先去旁边坐。
司令如此虚弱,况且军服都没换,自不能就这么去,郭得友特意出门找了个黄包车,到门口来接。

二人到城隍庙时,正好人少,没怎么引起注意。
郭得友把张显宗送到偏房去找瞎眼老头,自个儿却站在院子里不肯过去。
张显宗推他拽他都不动,拉拉扯扯的反而惊扰了屋内人。

“谁?”老头开了门,朝门外探身。
张显宗心里紧张,郭得友又不肯同他一起,没奈何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个招呼:“前辈,是我又来了。”
“原来是司令大驾。”瞎子耳朵一动,偏头朝着后面冷笑,“你小子怎么也来了?你师父呢?”

郭得友本来想装不在,却根本瞒不过这位,只好恭恭敬敬施了个礼:“张师叔,我今日只是陪客……师父还没消息,我已派人打探,他回来再与您喝酒。”

张瞎子也不让他们进门,就揣手站在原地:“陪客,不错。司令才两日不见,不仅神魂不稳,身上还妖气冲天,走在外头就是无主宝货,被你捡了便宜。”
这怎么说的好像自己觊觎什么似的,郭得友憋红了脸:“师叔说笑了。”

张显宗这时候听出来对话似乎不是特别融洽,生怕张瞎子心生不满,连忙将人拦住:“前辈明察秋毫,先前多有得罪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指条活路。”

“今日司令怎么那么客气?就跟着这臭小子呗,怎么他贪心不足?”张瞎子摆摆手,不知误会了什么。
张显宗噎住,不能这时候自己打脸:“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前辈这种高人,必然有神通手段,久闻城隍庙平安符灵验……”

张瞎子这下听懂了:“平安符顶什么用?你气运加身都没挡得住,还指望这样阻劫?”
张显宗无言以对,好在郭得友找补了一句:“司令不过求心安,师叔也体谅则个,我到底年轻阅历浅,比不上您。”

张瞎子冷哼一声,从内袋掏出来一道叠成三角的纸符:“这话说得还像个样。”
郭得友眼疾手快抢过来,塞给张显宗:“多谢师叔!”
张显宗好奇:“这平安符……”他话没问完,就被郭得友偷偷握住手捏捏,硬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张瞎子当然看不到小动作,转身回屋关门赶人:“你们走吧。”

郭得友拉着人躲到一处无人角落,自己上前殿买了个平安符回来,拆开锦囊把里头的符收了,将张瞎子送这个塞进去,递还过来:“带着吧。”

“这是什么符?”张显宗边问,边老老实实接过佩戴在脖子上。
“这不是符,”郭得友压低声答道,“这是一张拘票。”
“什么东西?”张显宗没明白。
郭得友讳莫如深:“师叔是走阴差的,这就是拘魂用的文书。”
张显宗似懂非懂,东西到手他就发现好像安定许多,不再有那种惶惶不安、莫名心悸的感觉,就算郭得友暂时离开也没有特别恐慌。既然有用,他肯定不会多探究其中玄妙。

“饿吗?我们找地方吃东西?”此行有如此大收获,似乎城隍一系并没有针对自己,郭得友心情不错,就考虑带对方去人气旺的地方待一会儿,对恢复有好处。
张显宗立马想到上次那个馄饨摊,心中警铃大作,一口拒绝:“不了不了,还是回去吧,我的下属会送东西来。”眼看郭得友似有异议,他连忙接话,“我衣服都没换,不太方便。”
“那好吧,我去叫车。”这个理由比较充分,郭得友被说服了,点头先出了城隍庙。

二人又是黄包车回去,正好遇见副官一起进门。门板是坏的,不止咯吱咯吱响,还不太抿得拢。
大概副官有点不好意思,送完东西没急着走,多留了会儿帮忙修缮,正看到郭得友拿出饭菜摆了一桌子,司令欲言又止:“吃不下……”
郭得友充耳未闻似的,只说:“洗手。”
张显宗犹豫片刻点点头,但是入座之后不积极,不怎么动筷子。
郭得友给他盛饭,挑挑拣拣夹了些蛋和肉:“就这么多。”
张显宗虽然不情愿,到底没拒绝。
副官肃然起敬,手头几个钉钉完麻溜跑了。

郭得友忙了一天是真饿了,风卷残云扫完碗盘。
对方还在磨磨蹭蹭,他也不催促,倒杯水慢悠悠地喝。
张显宗愁眉苦脸,吃到最后几口实在不行了,直犯恶心。
郭得友见状,无奈道:“不知道的以为多难吃……算了,不吃就放着吧。”

张显宗皱眉抱怨:“我不是不想吃,没味道……”五感失调是神魂受创最典型的一种表现,他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能坚持已经是郭得友发话他愿意听的了。
郭得友收拾了碗筷扔在灶下,洗过手拿外衣:“你坐会儿,我去买开水,很快回来。”
张显宗想跟着一起,却被劝住。他一个人待着没劲,也不想废什么力气多动弹,又占据了院子里的躺椅放空。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郭得友就进门了。
看司令孤零零的,他过去蹲到人身边:“哪里难受吗?”
张显宗抱着毯子,脸颊微微泛红。
郭得友看这样子不太对,掌心贴贴他的额头:“发热了,快进去吧。”
“嗯……”张显宗吃力地抓着男人的手臂起身,换了地方到屋里的榻上半倚半坐。

这时卖开水的推车上门,郭得友急着去装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放在人手边:“源和堂的蜜饯,慢慢吃。”
张显宗歪着脑袋看了会儿,打开尝了一颗话梅。酸甜里有一点点咸,并非特别喜欢,如今却弥足珍贵,至少不是吃不出味道的。

老天真的不公平,为什么自己要遭遇这些?张显宗越想越委屈,握住被子的手指抠紧。
郭得友忙完泡了茶进来,就见他半边脸因为含着话梅鼓鼓的,嘴撅得老高,眼框里含着泪。明白小可怜是发烧不舒服,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坐到榻上:“不然早点休息?你还是睡床,我在这边。”

张显宗死气沉沉的不吭声,郭得友从靠枕下面拉出一本书:“不想睡的话看看书?”见对方狐疑地望过来,他这才注意到是本《绣像金瓶梅》,连忙解释,“我哪来闲钱买书,这是丁卯落这儿的!”
张显宗被逗得暗笑,还得装得一本正经:“这是禁书,没收了!让我看看哪个书局印的,明天就命人查封。”
郭得友肉痛不已地看他把书拿走,谄媚笑道:“应该不是书局,私印的吧,我找丁卯问问就行了,不需要劳动司令。”他好像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倒是我今天没找到地方,那些个人还需要继续查……”

“等你想到我尸骨都凉了,”张显宗没好气,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张纸拍在对方心口,“我今天遇到的狐妖说,那地方有很强大的幻术,我猜你也找不着,这是我新记下的,明天我们去警局。”

郭得友接住看了遍,有个名字居然很是眼熟:“这个姓郑的……”他正了脸色,“不如去捞尸队,档案比警局好找,这名字我有印象。”
张显宗闻言问道:“你捞过的漂子?”
郭得友摇头:“应该是苦主,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那可能还活着。”
张显宗总算有些振奋起来,能够用手段去问活人,绝对比查死人简单多了。

对方小脸红扑扑,眼中还闪着泪光,但那种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意念,比郭得友见过的任何人都强烈。他不由被感染到,放软了表情,但同时越发清晰了一个疑问:张显宗是带兵打仗的,早看惯生死,这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欲怎么来的呢?是经历过什么吗?身居高位,家世背景又不差,却能屈能伸,很善于隐忍,绝不仅仅是参军的关系。
司令身上必有隐秘不为人知,他会卷入这种事不一定就是偶然。

郭得友压下了这些想法,笑眯眯地安慰:“那现在可以去洗漱了吧?或者要不要洗个澡,乘水还烫着着?”
张显宗把书丢到床上,没给一点机会:“也好,我乏得很,洗完澡有精神了再探究你这禁书。”

郭得友尴尬,摸摸鼻子先去准备。虽说司令这不是病,但泡泡药浴总有些好处,至少祛寒气,所以他还要把药材先煮一下过一遍水。

不过张显宗洗完澡之后,精神头更差了,热度高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最后几乎是跌回床上的,没法计较那本书了。
郭得友在床边陪了大半夜,连眼都没敢合,直到人的热度开始下去,才一时疏忽,困得靠在床头睡着。

张显宗烧了一晚,全身酸痛、饥肠辘辘,第二天竟醒得郭得友还早。
他睁眼就是男人疲惫的脸,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其实被抱紧了,难怪感觉闷热得很。他挪挪胳膊,指尖探出被子,触碰对方凉凉的眉角。
郭得友没醒,只是有些痒痒地握住他的手。

被张显宗盯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郭得友感觉到什么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睁眼。见司令乖乖贴在怀里睡着,他转过脸看看窗外日头,又轻手轻脚把人挪开,自己先起身。
他没怎么睡实,困到模糊,在茅房待了半天,出来热水都不烧,打上一桶井水,冰冷的就往脸上撩,给自己激清醒了,才慢悠悠地更衣,而后回房拿上点钱出了门。

张显宗换个姿势侧卧过来,半张脸埋进被子,只剩一双眼滴溜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得友回来得很快,手上拎了两碗粥。
他进到房里,刻意把榻上的被子弄乱再喊人起床。
张显宗故作不知,揉揉眼睛坐起来。

郭得友把被子床单都拿出去晒,张显宗洗漱完了则坐到饭桌旁。他胃里隐隐作痛,但还是不太吃得下去。咸鸭蛋、酱菜、腌黄瓜……郭得友零零总总摆出五六样配菜,他才勉为其难地喝掉半碗粥,感觉胃不疼就放下了勺子,再不肯多吃一口。
郭得友劝也劝过,没什么别的办法想,只能考虑中午给他弄点好的。

二人收拾停当,直奔捞尸队去。
这边早上人不多,除了两三个小子晨练,也就铁牛当班。郭得友带着张显宗进了档案室,他自然要过来帮忙。
三人同时进行,翻了大概两三年的记录,郭得友找到一个在洪泥河捞到的男性漂子的信息,苦主一栏果然有个郑姓同名。

张显宗接过那份档案,出门去给副官打电话。铁牛有话讲,被郭得友及时拦住:“这是张司令……”
不管这憨货怎么震惊,他不太想解释,跟着出了门。

张显宗挂上电话,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我想回营一趟……陪我去吗?”
郭得友见他眼里水光盈盈,摸摸掌心滚烫,明显热度又起来:“你不难受?别乱走了,老老实实回去歇着,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郭得友把人送到家,自己又跑了趟码头,拎了只老鳖回来,在灶头下忙活了一上午。
吃饭时候副官来送餐,闻到浓汤香味,算是放了心,不怕司令受委屈。

张显宗回来就换了衣服,只着一件睡袍,鬓发微微凌乱,看起来比一本正经的模样平白年轻几岁。他靠坐在房里榻上,一手支颐,一手拿着昨晚没收的禁书,眼皮直往下坠,见副官进来,才扔开了书,尽量打起精神。
怕他睡得饭又不要吃,郭得友炖汤之前就没让他睡了,不然这会儿怕是也处理不了什么工作。

副官效率挺高,早上接过司令的电话之后,立刻去了警局。因为时间不算久远,比对捞尸队记录的时间和编号,资料就好找多了。
他已派人去往那个郑姓之人的登记地址,自己正好将调到的文书送过来。

张显宗处理完军务,看事情有了那么大进展,略略放松心弦,对副官满意了自然和颜悦色:“你不如在这里一起吃?”
这时候郭得友端汤进来,递给张显宗:“先喝了。”他有点不放心,接了一句,“一共这么小碗汤水,不影响吃饭。”

张显宗苦着脸,还想找心腹救命,副官见此情形有什么不明白,原来是让自己做挡箭牌。
他当然找机会脱身,一路都在老怀安慰。他可很是清楚,上司之前病得严重,也茶饭不思,没几日瘦掉一圈,府上的姨太太、管家操碎了心,现在虽然变本加厉,但能有人制得住,这才有助于恢复。原本他还觉得司令非得在这破落地方待着着实不妥,如今看来却是明智之举。

郭得友手段尽出、软硬兼施,保住张显宗的情况没再恶化,渐渐好转。
又过半个月,副官派去找人的终于有了回头信报。郑姓一家去年迁居沧州,出了天津地面儿,需要多方斡旋。
可能张显宗运气跌落谷底之后有所反弹吧,此人竟真是那墓碑上的后辈名字,一击建功。沧州的消息刚电报到手,他就找副官点人。

事情没多光彩,张显宗不想引人注意,因而只带上副官、警卫员和三名近卫。
郭得友今天有活儿,还不止一桩,早上去了捞尸队,午饭都没回来吃,张显宗权衡之后没去打扰,思考着自己一行六个大男人,应该也算保险。

因为郑姓之人还没进津,所以现在他们手里是一张手绘地图以及相关说明,然而进了林子后走了有半个时辰,还是找不到地方,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没有地图上指示的一条关键小道。

张显宗心里急,却明白兴许是幻术影响急不得。他让几个手下分头找,若有发现鸣枪为信,自己则和副官一路,只往图示的西北方走:“这林子没那么大,而且太阳的位置不会错,就走这边。”
副官看了看表,有些担心地建言:“那就再走半小时,也是午饭时间了。”
密林环境闷湿,他们找不到正路,行走不是特别容易,张显宗明显体力不支,听对方这么讲也只能点头。

“什么味道?”副官好像察觉了什么,向一边的树后望去。
张显宗慢了一步,却正见脚下蹿过道白影,他脑中电光石火一闪,惊叫出声:“狐狸?!”

话音未落,四周围的树木团团扭曲,张显宗急忙伸手却没来得及,副官消失不见,而他则身处那片墓地之中!
白狐狸一跃数丈高,撞上看不见的屏障,空气里漾起阵阵波纹。张显宗见他落地化了人形,想要靠近问话,那狐狸精心有所感,回身重重推了他一下。

张显宗原先站立的地面土石崩开,一具骷髅爬了出来。鬼物在阳光的照耀下黑烟滚滚,可尖利的骨爪还在抓向自己的目标。

狐狸不知这里的鬼物那么厉害,朗朗白日都能放出化身,顿时生出退意想跑。谁知他一转头,撞到破境而入的郭得友,被对方身上的正气压制,让人按着后颈擒住,焦急得“吱吱”直叫。

另一边张显宗跌倒在地,心口的锦囊突然飞弹而起,化出一道金色的繁复符咒,直直撞向骷髅颅骨。只闻一声刺耳鬼哭,整个骨头架子散开。
肉眼可见环境大变,外层丰茂的树木消失,那条遍寻不见的小路出现在正前方,原来他们早已在这坟圈打转。

郭得友急着过去扶张显宗,不防被小妖精咬到肩膀。白狐完全没有做人的自觉,话不好好说,行为举止也与野兽无异。
郭得友俯视对方气鼓鼓的脸,一整个无语住了:“你……能不能先松口?”
张显宗抬头见他们两个姿态暧昧,心里既委屈又害怕,还有股邪火,眼神都快烧起来。

郭得友本身克制一应妖邪鬼怪,狐妖唇角溢血,咬他这口自己也受不了,终于肯放松力气。他乘人不备化为原形,小小一团往树丛里钻,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郭得友没去追,抢上几步半搂半抱地把张显宗拉起来,看他欲言又止,解释说:“这小妖敢咬我一口,必定有他在册,之后慢慢收拾。”
张显宗没太听懂,但明白那狐狸应该跑不了,勉强按下不满:“你怎么来了?”

“接了师叔的城隍引,知道你有难。”郭得友双指间夹了一张薄薄的黄纸,这句话说完,他手一晃,也没见怎么点着了火,黄纸很快化为灰烬,“没事吧?”他回复了城隍引,看张显宗表面无碍,略略心安,弯腰将那个锦囊捡起来,拆开护身符,上头的字已消失不见,成了空白一片。
张显宗惊魂未定,揪紧男人衣角。
郭得友神色凝重,刚准备说什么,蓦地晴空一阵响雷,只见上方风云变色、闪电如龙。

“天谴……”郭得友不敢再看,拉着张显宗就往林子外跑,“快走!”
张显宗想起那狐狸说过这地方早该被雷劈,也是脸色煞白。

二人跑出没多少距离,电光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后方,大片坟墓被炸毁,周遭尽成火海。雷声迟至,简直就像在头顶炸开,令人肝胆俱裂。
郭得友咬破舌尖喷了口血,火势竟被挡在几步之外无法近前。
张显宗骇然,不敢多说一句,跟在男人身后逃窜。好在副官他们离开得不是太远,鸣过两次枪就聚集到一起。

他们几人也算命大,死里逃生遇上驻军出兵灭火,顺利汇合大部队。
远远望着火光吞噬山林,上空雷声隆隆,所有人都是恐惧莫名。此乃天灾,人力所不能及,暂时进不去救火,只得先行在林子边缘挖防火沟,以免火势蔓延。
司令亲自带队指挥,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到傍晚,天雷不再往下落,他被副官等人强行赶下前线。

郭得友也在很多百姓一起帮忙,张显宗一时不见他就慌,沿着林子找了半圈,看到他拿把铲子,裸着半身干活。
男人磨炼合宜,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倒三角身材,小腹上八块若隐若现,和着一层薄汗,十足性感。
张显宗这么看着,在一片毁天灭地的萧条中,不知怎么起了绮念,想到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晚,不由得脸红心跳。

郭得友抹了把汗,回头见司令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犹豫了下,跟身边同伴交代两句,扔了铲子拿过衣物,向人靠近:“走吧,你身体也还没好,这火今天灭不了了……”他语气感叹,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眼睁睁看着偌大一片林子毁在天火之中,几年、几十年后,谁会知道这里存在和发生过的一切呢?
张显宗没有回答,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人都在忙救火没工夫送饭,他们也累得不想折腾,郭得友总算如愿以偿地带司令去吃小馄饨。
就是摊主还认得张显宗,差点没给吓跪,郭得友一通解释,依然不敢收钱。

环境实在差,倒是小馄饨意外鲜香。两口热乎的下去,张显宗的神情缓和很多。
郭得友又买了些卤味,他同样给面子地动了几筷。这些不上档次的吃食,难得尝来别有风味。

二人坐在城中最热闹的码头,很多人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东南方向火光冲天,直如灭世之景。能听到大家在谈论这场大火,可好像完全没有影响这些穷苦人讨生活。
看起来唯一与平常不同的,只是这里聚集了更多活物,因为警局不时来人招工帮忙救火,等活儿的会为那几个大子一拥而上。

作为刚从火场下来的指挥官,城内城外两相对比的震撼,使得张显宗愣神。
这是他本不可能接触到的人事物,这是天津的底层——有仗义公道,也有蝇营狗苟,无关对错,只为两个字,活着。

郭得友给人再盛了碗馄饨汤,见他似有所动,微微一笑:“我之前就想带你来这里坐一坐,也看看天津卫的人间。”
张显宗知道对方是怕自己怨天尤人,钻牛角尖,但他那种恨意是有来由的,并不会转移。因为他就是他,任何人都与他不一样,他所受过的苦楚,除了恨天不公,甚至不知还能怎么办。
然而他还是领情的,郭得友有这用心,他很欢喜。
曾经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别人奉承讨好理所当然,如今已慢慢发现,真正毫无保留的关怀体贴并不是一味捧着,偶尔忠言逆耳更难能可贵。郭得友真心对自己好,这是前所未有过的、陌生又沉重的情感。如果遭遇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这个男人,或许他也愿意认命。

吃完晚饭,二人回去龙王庙。
郭得友觉得自己有焦味,实在受不了,搁院子里冲了把凉水澡,冻得直跳脚。
张显宗虽然也难受,到底是讲究人,忍到热水上门才进屋洗澡。他洗完澡出来见郭得友坐在正厅,一手拿着那个锦囊,一手在桌子上轻扣,好像有不决之事:“还在想今天的事?不是说去找前辈再细谈吗?”近日身体欠佳,疏于打理,所以他的头发约摸是长了些,发梢滴水落到真丝睡袍上洇湿大片。

若是之前,郭得友肯定已经上前帮忙,现在他却没有动弹,皱眉看了对方一会儿,又低下头去。
张显宗觉得奇怪:“有什么话直说。”
郭得友沉默片刻,生硬地起身往房里走:“睡吧。”
张显宗跟着他回了房,看他心事重重地铺床,索性自己倒了杯水,在桌边坐下。
郭得友踌躇很久,终于坐到他对面:“你记不记得,最早时候我告诉你,你是遇上鬼王娶亲……”

张显宗的表情阴沉下去,他可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我一直以为哪里弄错了,但是今天……”郭得友将那道已经成为废纸的拘票放在桌上,“他想要的的确是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他眼神探究,还有一些挣扎。
他对张显宗可以说得上掏心掏肺,身陷险境都在所不惜,并不想质疑对方哪怕到这地步还有所隐瞒。如果一番真心实意尽付狼心狗肺,他自问也是有血有肉、会伤会痛,做不到无动于衷。

张显宗脸色发白,双唇紧抿,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都握成拳,看起来无比倔强。
但他如此表现,显然已无需解释。

郭得友很失望,心中苦涩难言,强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山鬼和狐妖都受了伤,短期之内做不了恶。司令离府多日,也当回去主持大局,我这龙王庙毕竟破旧,不多留了。”
这就是要赶人走了,他是真狠得下心,比张显宗想了半日都想不清楚果决得多。

张显宗瞪圆了眼,不敢相信男人说得出这种话。
郭得友不再与他对视,起身想要离开。
“不许走!”张显宗“嚯”得拦在他前面,嘶哑地开口,“是你的真心话?”
郭得友不答,一动不动好像成了一尊雕像。

张显宗泪盈于睫,又强忍着不肯哭出来,话音都隐隐颤抖:“好!我从来没有骗过你,问心无愧,但你非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希望我们都不要后悔!”
他捉住对方的手把人拉近,郭得友直直盯着他也不搭理,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鄙夷和轻视。他的勇气只有那么多,经此一番,但凭天意!

张显宗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引着男人的手从自己睡袍下摆探入,划过亵裤边缘,拨开软踏踏的那物。
郭得友本来还有些抗拒,可猛得发现对方身体有异,触到两片不该存在的花瓣。他无意识地勾了勾指尖,掩藏在内的小小蜜穴颤抖着吐出湿热花露。
他瞳孔微张,震惊得无以复加,动作不禁鲁莽起来,被恼羞成怒的张显宗一把推开,直接扫地出门。

郭得友懵了,在冷风里站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湿亮的指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尝到点腥甜味,梦游一样去了隔壁屋,整晚眼都没闭一下,躺尸似的熬到天亮,直奔城隍庙。

张瞎子值完夜,正在偏厅里喝粥,远远听到便宜师侄脚步虚乏,在门口踟蹰不前:“你怎么又来了?”

郭得友三魂丢了七魄,苦着脸趴到桌上:“师叔,你早知道是不是?对了,你说他压不住龙气,原来根本不是龙气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张瞎子冷笑,“司令找我排八字,龙格凤命,岂不就是八字轻?”

郭得友一双眼里全是血丝,狼狈地抱头无言半晌:“可他毕竟是男儿身,真的能怀孩子吗?”
“如果是和普通人发生关系,当然怀不上。”张瞎子嗤之以鼻,“但这种体质特殊,能够聚灵气,确实有一胎之数。如遇鬼迷,能结鬼胎;若遭妖祸,则有妖……”

“我就知道那狐狸肯定也不怀好意!”郭得友恼恨地锤了下桌子。
张瞎子一筷子酸菜都给他震掉了,不满地踹了这混账一脚:“咋咋呼呼,什么狐狸?”

郭得友连忙解释:“是这样的师叔!我昨儿个被一只白狐妖咬了,帮忙查下城隍册呗?”
张瞎子啧啧:“哪里来的野妖,你小子也咬得下口?”郭得友身负河神神位,伤到他是要承担天津卫因果的,而城隍一系正有一册书,记录所有本城因果,故而郭得友算准那狐妖逃不脱。

外来妖精不仅不是小事,还是正经事。张瞎子三两口喝完粥,带着郭得友去正殿上香,又把这柱香烧剩的香灰收集成一纸包。就是郭得友受不了烟味,一直躲得远远的,尽量闭气。
而后二人回到偏厅,张瞎子拿出水盆,将香灰全部撒进去,等了一会儿,就见香灰在水面上缓缓凝成一个字。

“这是什么字?”郭得友凑在边上看了半天没懂,只好往张瞎子手心比划。
“是个小篆的‘闲’字。”张瞎子想了想,给出答案。
“是那狐妖的名字?”郭得友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会是小篆?
张瞎子反手往他头上敲了一下:“不学无术!妖精本天生天养何来名字?这是他修行有成凝刻的道文,能让你做名字用罢了。”

郭得友揉揉受伤的额角,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师叔教训得是!能当名字用就行,我有办法……”
名字其实是一种咒,妖邪鬼怪最忌真名泄露,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根脚,如果被借此追溯,百年道行一朝丧都是轻的。
不过郭得友份属正道,自然不会下那种毒手,他查真名,是为了勘破狐妖来历,或者更近一步,直接接触对方,以此要挟解决事端。
张瞎子也清楚他那些本事,倒不担心这个:“你自己心里有数。”

郭得友“嘶”得想到什么,喃喃地问:“如果我知道那鬼王真名,不也可以……”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张瞎子气定神闲,“过文定、下聘书,可以见其真名。”
郭得友大惊失色:“不不不,我只是这么一说!”婚约既成,就算没走仪仗,也等于定下归属,那还得了?

郭得友想想都要爆炸,终于坐不住了,想赶紧回去守着自己的宝贝:“多谢师叔,不打扰您休息,我走了……”
张瞎子的语气意味深长:“那一胎之数,亦可孕神子……的确很是危险。若由我说,你不如想办法杀了他,省得还要费功夫对付些个外道。”

郭得友闻言面色铁青,半个字也不回,愤愤地拂袖而去。

张瞎子坐了会儿,突然问说:“都听见了?”
张显宗从内室出来,坐到郭得友刚坐过的板凳上。
张瞎子喝了口茶:“这小子冲动了点,但本质肯定是好的。”
张显宗没有说话,泛白的指尖昭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瞎子听到细微动静,摇摇头没有再多言。

“前辈,如果知道鬼物真名,您是不是也可以帮我?或者我能找什么别的人?我不想再去求他……”张显宗心乱如麻,郭得友终究伤到了他,再不敢轻易接近,只想远远躲开。
张瞎子理解:“我是走阴差的,若知真名,他也属我管辖。”
“那我、我想试试……还请前辈指点!”张显宗纵然心中恐慌,这话还是说得异常坚决。
张瞎子有些诧异,倒是小瞧这位司令了,难怪身上有这样的秘密,也能活到今天、爬上高位,心志之坚令人刮目相看。他算了算时间,觉得此事可为,答应下来:“那三日后子时,还来这里找我,我想办法助你。”

那边张显宗千恩万谢不提,郭得友回去就发现人没了。
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遍所有房间,终于确定张显宗不在龙王庙。他回忆起昨天自己犯的浑,猜到对方可能不想见他,所以离开了。

郭得友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去找,可临门口退缩,想着对方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心有不舍,纠结地回了房,躲进被子,将自己沉入黑暗。
枕头上还残留了一些张显宗的气味,不是皂角或其他用品的香气,就是他本人的味道,浅浅淡淡,闻着很亲近。

郭得友根本睡不着,闭上眼就是张显宗被骷髅鬼物强行带走的画面,而且一次比一次惊悚,这些都是心魔。
他气得呼哧呼哧,手里的被角都快捏破。
他气自己,更气鬼。那个鬼比他早窥探到这个秘密,也因此想据为己有,他无法忍受。

郭得友听见外头敲门声,连忙扔了被子,三步并两步地去开了门,却只见副官和警卫员两人。
“郭爷,我们来收拾东西。”副官老奸巨猾,感觉司令情绪不对,不敢瞎掺和,全让警卫员上前解释,警卫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就是如实转述,“司令说多有打扰,给了一袋大洋……”

郭得友的脸色快比锅底还黑,“嘭”一声甩上门,不让他们继续说。
副官一副“果然如此”,警卫员也“不出所料”,就在门外喊,“司令还说,那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不拿就不拿了,这大洋扔院子里,您自己收好,我们还得去救火,就先走了。”

郭得友眼看一个袋子从天而降,落到院里的青石板上。他盯着那东西如洪水猛兽,狠狠砸了一个花盆过去,才转身进屋,眼不见为净。

张显宗听了两个手下的回报,什么都没说。
之后他还是去往城外火场,整整奋战了一日一夜。
再转天下午火总算灭了,要开始收拾善后。这场火烧了三天,得先统计受灾情况,暂时没有用得上司令的地方。

张显宗疲惫不堪,也想换洗休息,就回了府。府上管家自是妥帖地备好一切,姨太太们则更为殷勤。不知外头是个什么人,能把老爷迷了那么久不着家,她们当然担忧地位不保。
然而他没心思应付,什么都不管,倒头就睡。

次日白天张显宗回营,因为人手都调配去处理灾后事宜,倒是好躲清净。
入夜,他拿出早准备好的黑色斗篷批上,独自偷偷摸摸出门,往城隍庙去。

因为一路算顺利,张显宗自以为隐蔽,谁知走到半途,被人捂住嘴拖进一条无人暗巷。他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再仔细一看竟是郭得友。

张显宗心里腾起把火,毫不留情一拳上去。
郭得友偏头躲开,左手捉着对方腕子,右手箍住人后腰,把他牢牢控制在怀:“你去哪儿?”
张显宗病了那么久,当然挣不过他,反而弄得自己气喘吁吁,恨恨啐了一口:“关你什么事?你放开……”
“这个方向是城隍庙,你找师叔?”郭得友跟了他三天,本来觉得司令两点一线还挺乖,心气都顺了不少,谁知今晚撞上这事,立时拉下了脸,“有什么我办不到,怎么不找我?”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找你?”张显宗气笑了,“事到如今何必假惺惺?我身有残缺,该遭报应!牵累了你是我作孽,你要是嫌那些补偿不够,明日去我府上找门房就是,少在这儿浪费时间。”

郭得友这几日心魔缠身,脾气暴躁,没听完就生气了,不再多费口舌,把人头朝下扛起来,往龙王庙走。
张显宗又惊又怒,双腿被抓得牢牢的,只能用手连打带推,却不能搡动男人分毫:“你带我去哪儿?我要去城隍庙……你是不是非得看我死才甘心!”

对方这句话吼得歇斯底里,郭得友脚下一顿,总算肯转向:“我送你过去,想做什么都行,我帮你。”
张显宗暗暗松了口气,斥道:“放我下来!”看男人毫无反应,他咬咬牙,装得声音虚弱,“我、我头晕!”

郭得友果然上当,将人放下查看。
对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神怨愤难当,刺痛了他的心——张显宗恨他了……

郭得友闭了闭眼,握着一把细腰的手不断收紧。
张显宗吃痛,抬头想骂他,这才发现男人眼底暗红、脸色发青,很不对劲:“你怎么了?”
郭得友站得有些摇摇欲坠,张显宗紧张地伸手捧住他的脸:“喂!你别吓我!”

郭得友晃晃脑袋,握上对方的手:“别怕,我不会让他带走你的……”他满眼血红,幻觉和现实里惊慌的张显宗时而重合,让他无法分辨真伪,光知道紧紧抱住,不敢放手,更不能放手。

张显宗眼睁睁看着郭得友萎顿下来,急得都要哭了,架住人往城隍庙赶,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四肢酸痛得快没知觉,几乎是连滚带爬到门口。
张瞎子听到声音从庙里头出来,也是神色巨变。
郭得友三灾九劫之后是板上钉钉的河神,他要出什么事,天津卫得元气大伤。

“怎么回事?”张瞎子比张显宗镇定许多,将人拖进正殿,暂时安置在城隍像下。
郭得友一头一脸的汗,侧颈青筋直跳,也不知是被镇压住了魔念还是因为香烟过敏,总之确实要安稳了些。
张显宗扑在他身边泪水涟涟,抽得喘不上气,被强灌了一杯水,马马虎虎能开口:“呜呜……我不知道,他突然……我来这里,半路……呜呜,我说了几句……怎么、怎么会这样?”

张瞎子听他语无伦次,又听了两三句郭得友的胡话,总算是弄明白几分,真真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太不像话,竟让鬼物激出心魔来。不过司令刚进天津气运变动,漏那一点点气息就导致被缠上,这鬼物比便宜师侄的道行深,确实够厉害的。

关心则乱,郭得友的心乱了,才为心魔所乘。解铃还需系铃人,张瞎子没什么办法,能做的也就是让张显宗死马当活马医:“陪他说会话,别顺着他说,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张显宗六神无主,好不容易得到指示,连连点头。

张瞎子又转念一想,若郭得友乘此良机过了魔劫倒也不错,距离成神更进一步,能增添不少底蕴。
那让他在这待着静心,也算助了一臂之力。
张瞎子自认仁至义尽,就这么撒手不管,把二人扔在正殿,回去继续值夜了。

张显宗拽了个蒲团垫在郭得友脑后,自己抱住男人的手碎碎念。
他太害怕了,哽咽着说得断断续续,喉咙哭哑了都不敢停,一直到快天亮,实在熬不住,累得睡过去。

张瞎子下了夜,进殿查看的动静闹醒了张显宗,他慌乱地坐起来,狼狈地问:“我……他不会有事吧?”
张瞎子摆摆手,却听郭得友沙哑道:“多谢师叔。”他先前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应该是怕打扰到身上人,也不知醒多久了,眼下没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算稳定住了状况。

张显宗吃了一惊,试图躲远,不防被男人紧紧握住手腕。还有别人在,他不想闹得太难看,唯有暂时听话。
郭得友得寸进尺地抬手,指尖在人眼角摩挲,抹掉了未干的泪痕,嘴上说:“若非师叔收留,我不知要惹出什么大祸。”
他眼神露骨,张显宗羞怒难堪,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但如玉的面容染上薄怒,反而更显诱人,惹得郭得友蠢蠢欲动,手指落到丰润唇珠,来回反复抚摸,更过分地探入那片湿热,强势撬开贝齿玩弄柔软的舌尖。
虽然张瞎子目不视物,可总是个大活人,张显宗臊得要烧起来,没奈何含着男人的指节吸吮,无声祈求地看着对方。

“可别谢我,举手之劳!”同道中人更进一步,张瞎子有几分喜意,但长辈对晚辈,该教训的不能少,“你师父不在,我本不好越俎代庖,但得你称呼一声师叔,有些话不得不说。你身陷情劫,有外魔阻道,需谨记持心端正,既然过得了昨夜,我相信你有分寸。走的时候记得拿张批票,城隍庙门口是阴阳路,昨天司令没按规矩闯进来,今天如何不用我教吧?”
郭得友满意地抽出手指应了一声:“不会再给师叔添麻烦了。”

张瞎子训完话离开,张显宗连本来来干嘛都忘了,转身要逃,可被扣着腰窝拖回来:“别随便乱跑,跟着我。”
张显宗没敢大反抗,一犹豫就败北,被郭得友带了回去。

司令夜不归宿,第二天也没返工,无故失踪。
然而副官和警卫员各自找了一圈之后谁也没声张,悄不溜地往龙王庙跑了一趟。
二人在门口相遇时多少有些尴尬,到底是警卫员大义凛然,上前敲了门。

卧房里,一只骨感纤长的手捉住帐子,挣扎地想撩开纱帘,另一只大手缠上来十指紧扣,转而按回床上。

“有人敲门……啊!”张显宗被郭得友死死压在身下,话都没说完,又让人撞到失语。他发丝凌乱,侧脸到脖颈红了大片,皱巴巴的衬衣撩到胸口,卡在耸立的奶尖,西裤和亵裤一起退到膝盖,双腿半开地跪着,艳丽菊穴抽搐不止,把体内那根粗长吃进更深。

郭得友一手托高肉实的小屁股,把着滑腻腿根抚摸;一手放肆地拨弄两瓣阴唇,食指指腹抵着花蒂揉捻。他含住圆润的耳垂吮吻,压低声吹热气:“别管他……我能不能用这里?”

张显宗因着男儿身的关系,这畸形蜜穴生得与女阴自有不同,整个部位光滑无毛,形状羸弱细小,阴道也更浅些。
郭得友已经玩了一阵,那花口的确会打开,毕竟他能生孩子的,可要承受那么粗长的东西肯定困难。

张显宗后穴酸胀、腰腿发麻,被肏得浑浑噩噩,下身泄了一次,弄得一塌糊涂,脑子里净剩浆糊,然而听到对方的惊悚发言还是吓得直摇头:“不、不!进不去的!嗯……不要,求你……”
郭得友的鼻尖在他脖颈间拱拱:“不行吗?可我好想……”

张显宗迟疑了一下,男人乘机探进两根手指,摸摸索索地撑开穴道软肉,模拟着交合节奏抽插,同时加重了腰臀动作,一次次整根没入,故意用耻毛去摩擦敏感部位。
“啊!”张显宗自己都没碰过的地方,怎么受得了这么弄?那见不得人的所在瘙痒难耐,没挨蹭几下,他就僵着身子高潮了一回,蜜穴里喷出小股热液。

司令这一声完全没能克制,惊动了门外头的人。
副官和警卫员对视一眼,警卫员不确定地问:“……有人在的吧?”
副官沉默沉默,开口下了结论:“晚点再来。”
警卫员欲言又止,但见同伴转头走了,也只好跟着离开。

张显宗喘得近乎断气,无暇顾及自己叫床。他从未用这处感受过快乐,有种奇怪的羞耻,余韵比单纯发泄更绵长,久久无法回神。
郭得友轻笑,把自己从肏得软熟的菊穴里退出来。
他将人翻了个面,掰分两瓣阴唇,夹住壮硕柱身,就着这个姿势在穴缝厮磨。
粉嫩的蜜穴柔滑黏腻,不时被巨大龟头撬开,偶尔能吞咽进小半截顶部,刺激得花蕊微微颤动。

“嗯……”张显宗眼神涣散没有反抗,仅仅抬手抵住男人小腹,缓一缓激烈的节奏。
郭得友捉住一对雪团揉捏,俯身低头亲他:“舒服吗?”
张显宗茫然地点头,眯起眼回吻。
郭得友愉悦地诱哄:“那射给你好不好?”
张显宗乖乖并拢双腿,勾住对方后腰,蜜穴收缩着吐出半透明粘液,淌到孽物上拖出湿亮水痕。
虽然他害怕,不敢让这东西进去,但还是很听话地尽量想让男人舒服。郭得友心中怜惜,没再故意为难他,握住阳具撸了几把,马眼抵在花径稍稍扩开,由着精液尽数喷洒到阴道口。

有部分温凉液体流进身体里,张显宗颤抖了一下,即使没有进入,仍然有种自己被弄脏的错觉。
他皱着脸,好像有些不适,捂着小腹蜷缩起来。
郭得友拿过手巾要给他清理,却被阻止了:“别动我!”他裹着被子翻到墙边,“留一会更容易有宝宝……”

郭得友噎住,疑惑道:“我应该不能——”等等,师叔好像说过,亦能孕神子……?
张显宗闷闷抱怨:“你也就这点用了……”
郭得友裂开了,原来自己是派用场的……这浓浓的、拔X无情的凄凉感。
他无奈地长臂一展,连人带被子圈进怀里:“你真想要,我们可以慢慢来,但现在不弄干净等下要肚子疼。”

张显宗嫌弃地撇嘴:“我要洗澡!”
“……快中午了。”郭得友非得白日宣淫,报应这就来了。
“你烧水。”张显宗任性,一点面子也不给。
“好吧,我去烧水。”郭得友到底是心疼他,将人抱坐起来靠在床头,“不要睡着了,很快就好。”
张显宗拉高被子蒙过头顶,郭得友没办法,隔着布料往他额角落下一吻。

听到开门声,张显宗偷偷露出双眼,望向男人的背影,唇角勾起。

打水、生火忙完一轮,郭得友真正架上锅子烧起水,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怕饿到自己的心肝,他想等水热这时间先去买吃的,出了门却在巷子口遇到付来勇。
原来副官左思右想弄了个迂回战术,忽悠付队长来刺探军情。

郭得友今天的确没请假,但捞尸队这活儿不需要全天坐班,往常他也不是一直在,见付来勇找来,猜到里头大概有什么事。他虽然暂时压下心魔,但终究是受了影响,耐心不太好,涉及张显宗就更没道理可讲,直接了当问:“司令在龙王庙,付队长也见一见?”
付来勇一听就知道自己中计,难怪副官怎么突然来打听捞尸队……他摇头摆手:“不不不,我是想找你商量工钱的,也不急这一时,就不打扰司令了。”

郭得友敷衍地点点头,多一句解释也没有,转身就走。若不是理智尚在,谁要敢现在接近张显宗,他能当场发作,让全天津知道这人是自己的。

付来勇灰溜溜回去警局,郭得友则直奔常光顾的摊子,打包了两碗面和几个炸糕,赶回去的时候水已经开了,再晚恐怕就要烧干。
他把热水全部倒进浴桶,乘烧第二锅的间隙进了房,正见张显宗昏昏欲睡,连忙上前拍拍人的脸:“真的很快的,这次水热就能洗澡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张显宗点头又摇头:“我要洗漱。”
郭得友不嫌麻烦地出门端了盆热水进来:“你先用水,我去看着火,一会儿喊你。”
张显宗不答应,从后面抱住他,下巴磕在男人背上:“腰要断了……”
郭得友心软,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那等我抱你过去。”
张显宗这才满意,老实地放开了。

郭得友调好水温之后果然把人抱了过去,大上午的洗一次澡不容易,自然而然洗成鸳鸯浴。
张显宗只给亲不给碰,弄得久了因为缺氧有点晕晕的,郭得友看这不行,最后只能歇了心思,互相帮助了事。

洗完澡终于能坐下来吃东西,正好副官上门,拯救了忙碌的郭得友,顺利加上餐。
副官大概有数发生了什么事,痛心疾首司令不知人心叵测,着了江湖骗子的道,表情一言难尽,却不知他上司才是算计得明明白白。反正有了孩子是他的,看郭得友也算顺眼,不好说谁着了谁的道呢。

副官离开之后,张显宗提着精神批阅手头的文件。他这时候想起来昨晚去城隍庙的目的,因为意外,事情没能办成,不由得心不在焉。
郭得友收拾了桌子进房,见他情绪低落,问道:“怎么,山火损失太大?”
张显宗回神:“不是,我有正事没做……”
郭得友也想起来:“对了,我还没问,昨晚你去找师叔做什么?有我不够吗?”

张显宗不太想跟郭得友说这个事,赌气其实还是次要,主因是张瞎子最早提到的时候他就反感,多半不会同意。
他们现在关系亲密,理当坦诚相待,然而对方跟个火药桶似的,他心里挺忐忑。
恐怕不管说不说,都要生气的……张显宗吞吞吐吐:“我就想……鬼王真名……”不等郭得友开口,他反问说,“师叔告诉了你狐妖的名字,你之后做什么了吗?”

郭得友把将要脱口而出的反对暂时咽了回去,点点头讲述自己的发现:“这白狐狸似乎有天狐血脉,在狐族也算得天独厚,不过五百年道行就修成了四条尾巴,如今还化了形,颇为难得。但他毕竟是公狐狸,狐媚之术难以大成,因而另辟蹊径,借一件不完整的法宝精研幻术。他来这里正是这件法宝指引,想完满自身之道,确实是恰逢其会。”

“法宝?”张显宗眼珠子一转,“难道那鬼物……”

郭得友再也按捺不住,发火了:“你什么都别想,尤其不要动那些歪脑筋!”他扔了张显宗的文件,霸道地抱着人躺到床上,“睡会儿。”
张显宗靠在他怀里眨眨眼,环住对方的腰:“我只是想一劳永逸……”
“我会解决。”郭得友生硬地打断。
“这不是暂时没办法,”张显宗弱弱抬手,用指尖戳戳硬邦邦的胸膛,“而且你不会让我有事,试试吧?”

郭得友明显心绪不佳,将人越抱越紧。张显宗撒娇似的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还真让他慢慢平静下来,肯开口商量:“太危险了,我不想让你去。”
张显宗摸摸他的脸:“你不让我去,要自己去,也很危险啊,我同样不想。”他亲亲男人的下巴,“与其你担心我我担心你,不如你帮我,我相信你一定能保护我的。”

张显宗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郭得友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应该答应了。他埋脸进对方胸口,鼻尖在绵软乳沟里乱蹭,因为自己抗拒不了这温柔陷阱而十分不服气。
张显宗看他跟个小孩子一样,不由笑出来,伸手抱住毛茸茸的头,觉得这魔劫好像也不纯粹是坏事,平日可见不到如此任性的郭得友,很新奇,认识到男人不同的一面,更了解他了。

二人亲密了会儿,张显宗放下心来,真的睡着过去。郭得友还是耿耿于怀,心里一直在盘算。
一直到张显宗睡醒,不经意地睁眼,见对方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半梦半醒地问:“怎么啦?”
郭得友缠上来,把他亲得气喘吁吁:“我帮你,那你是不是得给点好处?”
“什么?”张显宗脑子转不动,压根没听懂。
郭得友隔着衣物将自己的肉棒挤进股沟,头部顶住闭缩的花口:“你是我的。”
张显宗被他骚扰得忍不住低声呻吟:“嗯……是你的,都是你的,别弄……”
郭得友狠狠撞了几下,感觉到他亵裤上湿了一块终于肯退出来:“乖,我当你答应了,后天霜降,晚上特别冷,可以一试。”
张显宗松了口气,胡乱点头:“好,都听你的。”

之后两日,郭得友买了些元宝蜡烛香回来,在龙王庙后院搭起个灵堂。等到霜降当晚,他特意去军营接着司令,路上就絮絮叨叨。
张显宗这才明白,原来灵堂是搭给自己的,借由这种方式,压低他的阳气。那山鬼上回受了伤,不这样的话是没法接近的。

“但这其实是将鬼物吸引进你的梦里,你心底的一切欲望和执念,都会被窥视和利用。”郭得友神情严肃,“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如果为鬼物所惑,会迷失在梦境中。我一直不想让你去,正因为你心思复杂、欲念过多,本来就不合适。”

张显宗没想到还有这层缘由,郭得友的担心不无道理。然而他藏着的最大秘密,就是身体的残缺。因为这个,他从出生起受尽冷眼,甚至差点被自己的亲爹烧死,所以逃离那种生活之后他才最想好好地活着,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强。
这个秘密原本无人可以共享,如今却多了郭得友。
郭得友傻里傻气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喜欢他、对他好,让他愿意依靠和信任,知道真相之后也没有厌恶,反而因为没有保护好他自责得走火入魔。

这桩桩件件都让张显宗慢慢放下心防,不再因为自己的不一样而耿耿于怀。他笑着答道:“虽然我想要的确实很多,但最想得到的已经拥有,你这么说,我从前可能还会觉得怕,现在不担心了。”
郭得友忧心忡忡还准备劝几句,却被他用指尖抵住唇,只好握住人的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尽早开始吧。子时之前一定要脱离梦境,不然阴气最盛时,可能会被鬼物乘虚而入。”

张显宗点点头,又亲了男人一口把他哄好。
二人回到龙王庙,去了后院,张显宗躺到灵堂的木榻之上,郭得友则在他脚头点上三根香。

本来张显宗觉得有点紧张,或许没那么容易入睡。可其实他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迷糊起来,很快陷入梦乡。

梦里的张显宗回到了五六岁的年纪,由于身体异样,被父母送到天津,寄养在同善堂。
也因此,他和对街的郭得友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郭得友知道他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却依然一直保护他,以他为中心,长大了甚至想娶他。

二人两情相悦,张显宗的父母也没什么不允,老郭师傅带着郭得友上门提亲,一切都美好得无可挑剔,可张显宗总觉得少了什么。
长辈们在外堂商量婚事,年轻人躲在里屋说悄悄话。郭得友坐在对面,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有些难看?”
张显宗心慌得很,但还是摇摇头:“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你带婚书了吗?我想看看。”
郭得友做了一个促狭的表情:“那么急着嫁吗?”
张显宗勉强挤出笑容:“难道你不想娶我?”
“当然不是。”郭得友否认,“不知有多想,我的心里只有你。”他掏出一封婚书放在桌上,话音仿佛有什么魔性,无端摄人心魂,“本来要过文定的时候才能交给伯父伯母,我倒早就写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张显宗的表情恍惚了一下:“原来是这样……”他在对方的注视下,拿起了那封婚书。

沉默很久,“郭得友”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这样都不够好吗?”
张显宗闭了闭眼:“就是太好了……他心里的确有我,但不只有我,恐怕关心山火都比我关心我多……”郭得友是天津卫的河神,维护正义公理,不可能完全围着张显宗转,然而这也是男人的魅力所在。

“郭得友”显然不能理解:“那岂不是我比他强,更该答应我啊?”
张显宗苦笑:“你真的喜欢了谁,可能才会懂,感情这种事,不能这样衡量。”

“郭得友”托着下巴挑眉:“所以你身上都是他的味道,是自愿给他生孩子?”看对方表情平静不答话,他无趣地歪歪头,“好吧,我不明白,你都没给我机会。打开看看吧,反正也是给你的,况且我不惧于此。”

眼前的一切开始动荡,张显宗犹豫地打开那份婚书,在整个梦境崩毁的最后时刻,见到了其中落款。

“宁……他叫宁!”张显宗猛得睁开眼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仰躺在郭得友身上,衣服被脱得精光,对方那物一柱擎天,正顶住稍稍绽开的花穴。

“这时候还叫别人的名字?”郭得友重重向上一挺,没入大半,粉嫩肉口被毫不留情地肏开,两瓣阴唇都有些充血肿胀起来。
“啊!疼……”张显宗收紧身体,发红的眼角挂上了泪,“出去……不要!”他试图挣扎起身,却被男人箍住手臂,狠狠颠了几下。

那花径窄小,还更浅些,郭得友没全部进入,就感觉触碰到潮暖肉壁,忍不住抽插了几回,想试着进去更深。
张显宗樱唇微张,脖颈后仰。这几下顶到不得了的地方,他的腰身不自主抽动,下身跟失禁似的喷得一塌糊涂,爱液打湿了大腿,又沾染到男人的小腹一团狼藉。

郭得友也没想到对方反应那么大,被夹得太舒服,连连吸气。他分明察觉到有热液往外溢,偏不肯出来,在里面胡乱搅弄,挤出“啧啧”水声。
张显宗的身子剧烈颤抖,一声克制不住的呻吟后软倒下来,暂时失去了意识。

郭得友推着人的后腰侧躺过去,将他整个搂在怀里细语安慰:“乖,别怕,我轻一点……”
他用膝盖架开一双长腿,浅浅挺弄了一会儿。
这个姿势确实没有刚刚进得那么深,不会这么容易肏到宫口。张显宗缓过气来,糊里糊涂地握着男人的手臂,眼泪扑簌簌直掉:“你欺负我……呜呜……”

郭得友吻上泛红的眼角:“不舒服吗?”他拔出攻城略地的阳物,用手指揉弄收缩不已的穴口,刺激得其中喷出一大滩水儿。
张显宗哭着弓起腰背:“不要!”就是太舒服了,好像都要失去自我,实在令他害怕,“求你……”他抱住郭得友的脖子,急切地凑上去亲男人的唇,“不可以……”

郭得友不是很愿意,磨磨蹭蹭又想进去:“我就射一次好不好?”
“我用手……不,用嘴!真的不要了……呜呜!”张显宗感觉再来一次自己就要死了,连忙爬到男人双腿间,握住那根巨物直往嘴里塞,一下子吞进去半截,噎得直犯恶心。
郭得友伸手托住人的下巴:“别!”
张显宗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他,一边摇头一边吸吮套弄嘴里的东西,舌尖在饱满的头部舔舐。
壮硕巨物顶到喉咙口,在他脖子上印出一块凸起。

郭得友“嘶”得抽气,扶着对方的肩将自己退出来。肿胀的男根湿漉漉的,柱身一抖一抖濒临爆发。张显宗用花穴去凑,如愿以偿吃到满满浓精,餍足地翻身躲到一边。
郭得友简直要给他撩得烧起来,射了也没马上软下去,一手抓住一把细腰,将人拖回来抱在心口:“拿你没办法!”

这张木榻睡得不舒服,温存了会儿张显宗就受不了地抱怨:“让你跟我回府偏不……我派人来帮你守着不行吗?”
郭得友意犹未尽地在人眉角侧脸亲来亲去,好不容易压下情潮:“我也有正经事做。”
“就知道……反正都比我重要!”张显宗噘嘴,“走开,待会儿别来打扰我,我的正事也没做完。”
郭得友扶他坐起身,叮嘱道:“那先去弄干净。”
张显宗不答,看样子就是不愿意。

郭得友无奈至极,也不好说他想要孩子不对,连劝带哄强行给人抹净,而对方一开始反抗,就及时放了手,装得无事发生。
张显宗好气,一不留神又没能含住精液,骂他也无济于事,只能愤愤离开。

郭得友整理好衣物,拿过纸笔,写下一个“宁”字,眉头紧皱。
张显宗入梦时一直喊他的名字,然而他始终守在一旁,梦境里的必定是那鬼王。
郭得友是河神,他的样貌也同庙宇中的神像金身一般,是有力量的,鬼物可以随意幻化成他的模样,说明这山鬼的力量比他强,所以他才如此凝重。

郭得友将张显宗支走,正是不想牵连对方,准备独自去会一会这鬼王。
他封闭了后院,回到灵堂之中,拿出老郭师傅的烟枪,将写有“宁”字的纸放到供案上,提起烟杆点燃,吸了一大口。

一阵天旋地转、乾坤倒错,郭得友再有意识时,已经进入了辨冤幻境。
泥人大哥落在不远处,突然翻倒下来,正对水面。他眯了眯眼低头,只见自己脚下的倒影起了涟漪,不时扭曲,激起阵阵水花。

郭得友退后几步,看着那倒影在水幕中慢慢结成一个与他样貌有八分相似的人形。
男子一身白衣,挽着歪歪的发髻,因着一张嫩脸,瞧上去有几分少年气,像个小道童人畜无害,只是他不拿拂尘不捧净瓶,手持一柄阔剑,平添煞气。

郭得友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而他也饶有兴致地看来看去,戏谑地先开了口:“原来是你,正好我想看看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宁?”郭得友用烟杆一指,问道,“是这把剑的名字?”
“我叫丁宁。”山鬼诧异,但没有否认,顺势甩了一个剑花,“好眼力!我未出娘胎就已身亡,并无名字,只有姓,得到这件宝贝之后就用它作名字了。”

“原来你没有名字,难怪毫无惧意……”郭得友颇为忌惮。这柄剑本是海河水眼中的一件法宝,与他属性相对,一入水,一入世,正是天津卫的两个天生阵眼。所以这鬼物修行有成会幻化成他的模样,他们如同一体双生,一善一恶,早有一番渊源。
丁宁见他脸色难看,笑笑:“我本无意与你为敌,可我之修行不受天眷,必须得一鬼胎化劫,你非要跟我抢,那我们早晚会走到命定的结局。”

像郭得友和丁宁这样有天命在身的,当然都会想方设法避免死劫,所以在这方面,他们本应目标一致,一辈子不要有什么交集最好。
可张显宗入津,看似与他们毫无关系,却正是一场纷争的开始。

郭得友面沉似水:“他是我的人,你想也别想!”
丁宁遗憾地叹了口气:“那谈不下去啦?”他未能体会人世悲欢就入鬼道,在这天地间孑然一身,能说得上可能有联系的还数郭得友,因而有些亲近之意的,谁承想见面就成敌人,不禁让人感叹天意难违。

郭得友转过身冷静了一下,没让心魔失控,又影响自己思考,过了会儿才回头说:“你借凶戾成道,本就不可取,更欺天以脱天谴,所以才会落到不得不靠鬼胎化劫的地步。”
丁宁沉吟:“可我一灵不灭之时,那处空无一物,并非我存心如此,是机缘巧合……”他死的很早,严格算来甚至在明以前,密林深处没立坟地之时,后来有人开始埋恶徒,确实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郭得友作痛心疾首状:“这本是你的道心考验,可你未有炼心之举,放纵自己追求力量,如今才会处处受制,一只脚入了魔道!”
可怜丁宁这个单纯的老鬼,听他说得还挺有道理,不由脸色严肃:“大兄何以教我?”

郭得友眼看对方上当,忙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你就没想过完满自身道行,不借外力之助吗?”
丁宁挠挠头:“怎么会没想过?若能随心而行,谁愿受制于天地?可我如今受创,被困此处……”
郭得友故作神秘地打断:“天津卫现在正有一桩你的机缘!”

丁宁疑惑:“城里城外妖精鬼怪我都熟悉,仙神两道也无新人,何来机缘?”
郭得友解了自己的衣扣,露出肩膀上的牙印。
丁宁凑过来观察了一下,想起什么:“啊……有那日破碎幻境引来天罚的妖气!”
郭得友一笑:“正是这白狐妖!他身上带着一件法宝,正是这件法宝破了那处屏障。”
丁宁惊讶:“是什么法宝如此厉害?幻境是我这柄本命宝剑的剑穗化成,损了剑穗,我心疼许久呢。”
郭得友摇摇头:“我并没有追溯到宝物真形,只知道这狐妖刺探你的幻境,也是宝物指引。你是他的成道之机,他自然也于你成道有益。若能得那件法宝之助,不止可以重修剑穗,更能洗脱你的恶果。”

丁宁恍然大悟,赞同不已,对郭得友更添几分信服。
郭得友满意之至,继续传授心得:“别说做哥哥的不照顾你,我先前去城隍庙查到他的道文,你拿去该怎么用可自明白?”
丁宁想了想:“是否正如他之姓名?”
郭得友没想到这便宜弟弟比自己出息得多,只好点点头:“溯源之术所见有宝物遮掩天机,还需另寻他法。这狐狸咬我一口和天津城结下因果,因果不清他是走不脱的,正是你的大好时机。”他这祸水东引,使丁宁与狐妖结下一段孽缘,险些双双应劫陨命,又是后话。

而丁宁得了指点,自觉如今走歪了路,当然打消了继续纠缠张显宗的念头,踌躇满志地要去找那狐妖圆满自身道行。

郭得友从辨冤幻境离开,睁眼还在灵堂。因为他封闭了后院,张显宗正在外面急切地敲门。
他甩甩头强打起精神去开门,见到人似哭非哭的表情,忍不住心疼:“怎么了?”
张显宗扑进他怀里,哽咽道:“怎么锁门?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什么?我刚刚摔碎了一个茶杯,感觉很不好,你不要有事……”
郭得友轻拍他的后背:“别怕,没事的,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张显宗隐隐明白了什么,将男人越抱越紧,眸中泪光闪烁,闷闷地说:“茶杯不成对了,我改日送你套新的。”
郭得友点点头,在对方发红的眼角落下一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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